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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慪氣 她向來喜歡吃這些香香甜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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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和七娘子這莫名其妙的慪氣一慪就是好些日子。

不說兩邊屋子的丫鬟下人平時不互相搭話了,便是你瞪我一眼我白你一下那都是尋常的,更不提那般推一下搡一下的,要不是有得了信兒匆匆趕來的媽媽攔著勸著,兩邊險些沒打起來。

最後兩個屋子的丫鬟都受了罰。

姜許氏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簡直恨不得親自上陣好言好語地把這兩姐妹給勸和好了,可是卻被老夫人給攔住了——老夫人斜倚在墨綠緞面菊花紋的大迎枕上,氣定神閑地捧著手裏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說出口的話也是慢條斯理的:“讓她們鬧,讓她們盡管鬧去。這一根骨頭連著的親姐妹,鬧到最後就沒有不和好的。”說著,她慢慢悠悠地轉頭看了姜許氏一眼,面上露出兩分笑意來:“老二家的,這回你可不能插手啊。”

老夫人向來睿智敢言,姜許氏心中對她一直是十分敬重信服的,再加上又是婆婆,因此便是心裏頭還有些焦躁,姜許氏還是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一切都聽母親吩咐。”

老夫人不疾不徐地飲了口茶,微微笑起來。

她身子骨不好,是年輕時落下的老毛病了。自打二兒子五年前到了江州任上,她便也索性跟了過來,打算好好養養自己這身子。

只是剛來姜韞府上沒多久,她就發現這老二家的不當之處——姜韞兩夫妻對他們的七娘子似乎……太過寵愛了些。

原本嘛,父母偏疼那個小的體弱的也是人之常情,一只手五個手指頭還要分個長短呢。可姜韞和姜許氏對著七娘子的偏疼,卻委實過了,甚至倒有幾分溺愛的味道了。

人心攏共也就那麽大點地兒,姜韞夫妻兩個偏了一個,當然不自覺地就會冷了另一個。偏心與不公自然會惹得人心裏生出怨言來,更何況六娘子原本也是個被千嬌萬寵著的小姑娘。乍然出來個體弱多病的妹妹搶走了父母的關心,兩人又是同父同母的關系,原本誰也強不出誰去,區別待遇卻如此之大,心裏頭自然就會生出許多的不舒服和怨言來。

連帶著也就看自己的親妹妹都不順眼了。

況且七娘子一直這麽被嬌縱著,性子也委實算不上好。這兩兩相撞,姜許氏又幾次三番地幹涉插手,言道要姜沅明白自己做姐姐的身份,多讓著妹妹些,那這姐妹倆的關系可不就是越來越糟?哪怕七娘子有心親近,只怕六娘子也不高興見到她。

原先她倒也明裏暗裏地提過幾回,姜韞和姜許氏也是滿口答應。雖然大約還是心疼小的,哪怕有所收斂,行事上也還是能看出幾分偏心的模樣,但到底算是還在正常範圍裏,她便也就不提了。

父母有偏心,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只不過她能看的開,姜沅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就未必了。這般長年累月地積攢下來,只怕都已經成了兩姐妹的心結——雖然這心結說小也不小說大也不大,可就是會梗在那兒讓人不舒服。

眼看著姜沅就要出門子,再不讓她們姐妹倆試試解開這個心結,怕是日後便再沒有時間了。

老夫人摩挲著手中的杯盞,已經有幾分渾濁了的眼睛裏忽然透露出一點懷念。

有老夫人攔著,姜許氏姜韞聽著看著不敢插手,姜沅和姜涔的這一樁矛盾竟是就這麽難得地持續了好長一段時日。

連姜沅屋裏的丫鬟都覺得奇怪:若是換了從前,不說訓斥,起碼姜許氏或者姜韞是會把自家娘子叫過去好好說一頓,讓她讓著點兒妹妹的啊?如何到了現在都沒有動靜?

如何到了現在都沒有動靜?

姜沅自個兒也奇怪著。

侍畫屏氣凝神、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正打算偷偷摸摸地回了屋子繼續杵在門簾邊上裝木頭,可是分明在低頭寫字的自家娘子就和腦門兒上也長了一雙眼睛似的,頭都沒擡就喊她:“侍畫。”

“欸、欸。”侍畫動作一僵,連忙斂手站好了,口中應道,“娘子怎麽了?”

寫完“心”字的最後一點,姜沅收手,將筆擱在青瓷筆山上,侍畫見狀連忙過去伺候她打水凈手,又是指揮著小丫鬟把姜沅剛剛寫完的紙拿出去晾幹墨跡。

銅面盆裏溫熱的水流淌過白皙柔軟的手背,姜沅低眼看著:“你方才出去做什麽了?”

自然是聽說夫人尋了七娘子過去,所以去打探消息了。只是這話卻是不好說的,幾個字眼在舌尖打了一圈又一圈的轉兒,侍畫還是沒想好該如何措辭。

她不說,姜沅也不催。只管凈了手拿細棉帕子一擦,放回托盤上轉身去了榻上坐下。方才伺候她洗手的兩個小丫鬟退了出去,屋子裏又只剩了她和侍畫兩個人。

姜沅隨手從桌上拿了本書翻開來看。

——就是侍畫不說,難道她就不知道了?她們家的宅子小,連各位娘子都沒有自個兒獨立的小院,便是外頭走動的人多些,說話的聲音大些,屋裏頭的人都能曉得外面這是又有一幫人過去了。更何況,姜涔經過她的屋子的時候還特意拔高了聲音,一把嬌嬌俏俏的嗓音被她提得尖利又刺耳:“哎呀,李媽媽您走慢些,左右娘也不著急呀您說是不是?”

那話語裏赤/裸裸的炫耀味道都幾乎要戳到姜沅臉上來了。

侍畫方才出去,十有八九就是打探母親是為什麽叫了姜涔過去的。對此姜沅心知肚明。

若是按照以往慣來的情況,接下來李媽媽便應當客客氣氣地來她屋子裏請人,說是母親有些話想同她說,然後她進了母親的屋子,再聽一通謙讓愛幼的言語,恭恭敬敬地表示這次都是女兒的錯,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之後姜涔便該帶著她新得的漂亮衣裳首飾得意洋洋地來她屋裏炫耀一番,這事兒就算這麽了結了。

可是這一次的情況似乎有些不一樣。

母親這麽多日都不曾叫她們過去……看著,倒像是不太想插手她們這一回的事兒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姜沅就不由自主地怔了怔。無他,實在是從前但凡她與姜涔鬧矛盾,姜許氏就必定會插手。

可是仔細想來,卻又覺得好像有那麽幾分道理:畢竟這次從頭到尾,姜許氏都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立場態度來。

侍畫站在邊上,看著自家娘子手裏捧著一卷書,卻是半天都沒有翻過一頁去,便知道她這是出了神。咬咬牙,她壯著膽子上前兩步,提起案上的四方紫砂小壺倒了一盞茶出來。

泛著些微清透碧色的茶湯潺潺落入杯盞,姜沅也叫這聲音喚回了兩分神志。她合了書,擡眼看侍畫。

侍畫把茶盞推到她面前,後退兩步跪了下來:“娘子恕罪,方才奴婢瞧見外面熱鬧,一時沒忍住好奇心,悄悄溜出去看了一眼,耽誤了伺候娘子,實在不該。”

紫砂壺裏倒出來的是上好的雨前龍井,茶湯清亮,香味悠遠,就著旁邊的銀絲糖,又香又甜還不膩。姜沅慢條斯理地拿筷子夾了個銀絲糖在口中慢慢嚼了,飲了口茶下腹,也不叫起,就聽得侍畫慢慢說:“……說是,是給七娘子擇婿呢。”

姜沅驚得險些沒握住手裏的筷子。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先詫異母親這回居然真的不打算插手她和姜涔的矛盾了,還是詫異姜涔居然也到了定親許人的年紀了。

……不過,也是了。

姜涔都十二了。

銀絲糖裏香甜酥脆的杏仁核桃與芝麻忽然就失了幾分滋味,姜沅又飲了口茶,潤了喉嚨,淡淡道:“起來吧,自去罰半月的月錢,下不為例。”

侍畫連連點頭。

雖然她那般也的確是出於關心娘子的好意……但畢竟是沒得娘子的吩咐就擅自行動了。

娘子罰她倒也不冤。

罰完侍畫,姜沅低頭註視著手中的茶盞,思緒不知不覺間又飛了出去。

說實話,如果不是今日侍畫說了一句,她幾乎都快要忘了,姜涔如今也有十二歲了。

第一次見到這個妹妹,應當是在她三歲的時候。但姜沅對於當時的事卻已經並沒有多少印象了。只記得這個妹妹似乎總是愛哭愛鬧,瘦瘦弱弱的一小團窩在厚重的被褥裏。

只記得……原本時常來看自己的阿爹與阿娘忽然就來得少了。

等她四五歲了,逐漸懂了事,才漸漸發覺這個妹妹與自己的不同——她好像總是躺在床上,不像自己和四姐姐能跑能跳的,經常會有很多拎著箱子的老爺爺來看她,看了又走,走了又來。每次他們一來,院子裏就會開始飄浮起一股濃重的苦澀藥味,伴著阿娘低低細細的哭泣聲和阿爹蒼白無力的安慰,聲音與味道交織糾纏在一處,纏繞著整個院子,許久許久都不曾散去。

當時的姜沅誠摯地祈禱著,祈禱自己的這個小妹妹能活下來,祈禱著阿爹阿娘不再為此傷懷。

後來她的確活下來了,也能下地走動了。姜沅興致勃勃地去看她,去同她說話,當時,她們的關系或許還是很好的吧。

可是到了後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事情忽然就有些變了。

她是“姐姐”,姜涔是“妹妹”,所以她做什麽都要讓著姜涔。姜涔喜歡她的什麽東西,她就必須送給她;姜涔與她不論發生什麽矛盾,她都必須無條件道歉認錯。

漸漸的,姜沅就不愛和這個妹妹玩了。而大約是本身也被寵的有幾分脾氣,在她遠了姜涔之後,姜涔也不大肯自己來找她了——除去想炫耀姜韞和姜許氏又給了她什麽好東西的時候。

於是姐妹倆的關系就這麽逐漸變得奇怪又別扭起來。

半晌,姜沅輕輕嘆了口氣:“把這個銀絲糖送一碟子去七妹妹屋裏。”

她向來喜歡吃這些香香甜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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